[我开始变得忧伤，快要到二十岁的时候]

快要到二十岁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忧伤。

从寝室去教学楼，从教学楼去图书馆，从图书馆回到寝室，银杏叶在校园里纷纷扬扬地飞，我低着头不说话不微笑，我只是觉得忧伤。

穗穗说，芊芊你快乐一点啊，你看我们的学校多么漂亮啊。我还是不说话，也不笑。穗穗是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她常常在寝室里炖鸡汤，等到汤在锅里咕噜咕噜地响了，她就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盛出来，三分之一给我，三分之一她自己喝掉，还剩下三分之一，她总是用一个很漂亮的饭盒盛好，然后蹦蹦跳跳地给在楼下等着她的佟然送下去，一直到深夜才兴高采烈地回来。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我为什么忧伤呢？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忧伤，都是因为佟然呢？

是的，快到二十岁的时候，我发现我变得忧伤了。佟然常常会站我们楼下，他是那样的好看啊，就像一棵正在生长的梧桐树。现在佟然终于站在我们楼下了，他站在那里等穗穗，他们那么相爱，人人都称赞他们是才子佳人。

佟然总是说，芊芊真是谢谢你，没有你帮忙我还不知道怎么把穗穗这个难搞的小孩子追到手呢。我就在他的面前笑，眼睛笑得像星星一样的闪亮，当我觉得我笑得最好看的时候穗穗就一脸愤怒地跳到我的面前，好啊芊芊，原来是你出卖我啊，说，他是怎么把你收买了的？然后她就转过身去，搂着佟然笑，笑得比我还要灿烂，还要好看。

以前上课的时候，穗穗总是和我坐在一起，可是现在，她把我一个人丢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了，她现在坐在佟然的右边，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她和佟然唧唧喳喳在说话的样子。

快要到二十岁的时候，我发现我变得忧伤了，佟然爱上了穗穗，穗穗也爱上了佟然，没有人再来理我了。可是佟然都不知道啊，那个时候，我爱上他，都已经有整整一年了。

可是佟然，为什么你喜欢的就是穗穗呢？她的头发黄黄的，脸上还长满了雀斑，可是穗穗，为什么我也要一样的喜欢你呢？

[我还是很忧伤，快要到二十一岁的时候]

快要到二十一岁的时候，我还是很忧伤，并且日复一日地加深。

我一个人去食堂吃饭，路过操场的时候，常常会遇到佟然骑车载着穗穗离开，经过我的身旁，他冲着我笑，把喇叭摁得叮当叮当地响，只留下一个背影，穗穗不忘回过头来，芊芊，记得要按时吃饭啊，不要又胃痛了。真烦，她怎么那么罗嗦呢？而且还把手环在佟然的腰上，惹得那些路上的小女生无比羡慕的样子。

穗穗从来都不陪佟然去图书馆，也不陪他去打球，她只喜欢一个人躲在寝室里煮一些奇怪的汤，我看着佟然的身影在一楼的书库里徘徊，他专注的样子那么寂寞啊，可恶的穗穗，你怎么可以让佟然那么寂寞？

我买了一个篮球，下午六点钟的时候出现在篮球场，我穿着蓝色的运动鞋，不停地投篮。终于有一天，我可以百发百中了，然后佟然走过来和我说话，芊芊啊，你怎么每天一个人在这里打球呢，不如你和我们一起来打吧，你技术很不错啊。我低着头笑，好啊好啊，然后我发现他的蓝色运动鞋每天都那么干净。

每次打球的时候，我都和佟然一组，打得大汗淋漓的。有时候打完了球他也会用车载着我去宿舍楼下，他依旧在楼下等，我跑进寝室对穗穗说，我哥们又在楼下等你了，然后她一脸幸福地跑下楼去。

哥们。佟然是这样叫我的，我在有人的时候也这样叫他，可是没有人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窗台前面看着他和穗穗走远，我会对着他们说，再见，佟然，声音小得我自己也听不见。

我越来越爱笑了，佟然看到我放在篮球架下面的书，他很惊讶地看着，咦，你也喜欢看海子的诗啊？我就笑，笑得眼睛像星星一样，我没有告诉他，我曾经去校友录上查他的个人资料，那是海子的诗---《夜晚，亲爱的朋友》，于是我就悄悄地把我的个人资料也改成了海子的诗，那首叫做《答复》，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我越来越爱笑了，在我快要二十一岁的时候，穗穗不知道，佟然也不知道，我笑的时候都还是会很忧伤，爱一个人是忧伤的么？

[他说他要去凤凰，可是她要回家]

佟然和穗穗吵了一架，穗穗气冲冲地看着我，怎么回事嘛这个猪头，好好的想着去凤凰，好不容易到了五一，我想要回家啊。

穗穗都已经大四了，还是没日没夜地想着要回家，快要毕业了，她和佟然，早早都已经保上了本校的研，当穗穗强烈要求我一起和他们申请保研的时候，我拒绝了。我要去上海，我说，我要去那个我喜欢的学校读书。穗穗就骂我，你这个绝情的家伙。是的啊，我就是绝情的家伙，我连佟然都不想再见了，我就是不想见到你们了。我没有把这些话给穗穗说，因为我发现我还是那么忧伤，连看到学校里大片的梧桐的时候都会忧伤了。

佟然和穗穗吵架了，可是他还是骑着自行车在楼下等穗穗，穗穗拉着我的手想要绕开他，他说亲爱的穗穗，好吧好吧，你回家去，我送你上火车，然后我再一个人去凤凰好不好？穗穗就又转过身去笑嘻嘻地坐在佟然的自行车后座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可是她突然说，不行啊佟然，你一个人出去旅游，要是遇到美女有了外遇怎么办啊？然后她和佟然一起转过头来看我，芊芊，你五一有事没？

[我忧伤了那么多年，可是，可是他说，对不起。]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和佟然去了凤凰，在火车上，佟然坐在我的对面，有时候低着头和穗穗发短信有时候抬起头来和我说话。

佟然，我很久没有这样叫他的名字了，我们这样是不是像在私奔啊？

他抬起头来看我，愣愣地不说话，然后笑起来，哥们啊，你真是越来越幽默了，就算我同意，江路也不会答应的吧？

江路是我的男朋友，二十一岁的时候他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于是我就和他在一起了，生活没有多大改变，只是我在细细观望穗穗和佟然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而已，就算多了一个人，我还是忧伤的，没有办法。

在凤凰待了五天，古镇里已经没有沈从文小说里的宁静气氛了，熙熙攘攘的。可是佟然偏偏很麻烦，一定要去那些拥挤的小店里买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每买一样，他都会加上一句，穗穗一定喜欢的。我想着要惩罚一下他，于是拉着他走了很远的路，去东门外的邮局里寄了一张明信片，在背后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佟然气喘吁吁地看着我，恶狠狠地说，芊芊你真是一个恶魔。

要离开的那个晚上，我站在窗户边，流水的声音清澈无比。我突然又开始忧伤了，穿着拖鞋去敲佟然的门，他睡意朦胧的来开门，夜晚寂静的空气里微微有些寒意，我抬着头看他的眼睛，可是他愤怒得不行，芊芊，你大半夜了还发什么神经？我们明天一早还要赶车啊。

老实点，我冲着他嚷，你不想让我告诉穗穗你有了外遇吧？

他立即安静下来，瞪着我，不敢说话。

佟然，我说，你会和穗穗结婚么？

会的。他笑，笑成一棵幸福的梧桐树。

那么，你能吻我吗？就一次。

他又用那种愕然的眼光看着我了，不能，他说，然后转身要进屋。

我的眼泪在他身后哗啦啦地流，佟然，为什么，我在你爱上她之前就爱上你。

他转了身看我，然后朝着我走过来，我忧伤了那么多年啊，可是他抱着我，他说，对不起，对不起芊芊，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爱穗穗。

[我都已经遗忘了，那一年的忧伤]

在我快要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和江路结婚了。

穗穗最后还是没有和佟然结婚，江路不止一次地朝着我感叹，为什么啊，他们那样地相配，为什么说分手就分手了呢？

我不知道原因，我甚至忘记去问穗穗是因为什么原因了。

只是在那一年以后，我一直在想，佟然最后是不是收到了那张我从凤凰寄给他的明信片了呢？我在背后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我说佟然，我终于知道了私奔的感觉，走到哪里都是个过客，身边的人也只是个过客，只是心里面是安全的，这就是私奔了，到了最后我们还是要走向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