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个开始,无关风月
我没有办法不留意椴微,在我们那所高中,椴微的名字是个象征,象征着美丽,象征着窈窕淑女,象征着桃之夭夭。
我时常看着椴微穿着白色棉布的吊带长裙,裙裾上盛开着大朵的灰色蔷薇,她的长发永远是不安分地飘扬在空中的,在一群因为学习和考试而被折磨得灰头土脸的女孩子中间。我猜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就像她已经习惯了被各种各样的男生众星捧月般的追随。
高三。文理分班。开学典礼我没有去,一如既往地坐在教室里写小说,操场上的国歌放到一半的时候,教室门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闪了进来,我抬头,美丽如她,椴微。她径直走到我的后桌坐下,嗨,她说,斓絮,我是椴微,我们做个朋友怎么样?
我来不及说话,又被她抢白一番,斓絮,果真是传说中的斓絮,任何活动都不参加的斓絮,淡薄如水的斓絮。
我笑,转过头去看她,传说还说什么了?
传说还说,斓絮的名字是个象征,象征着才气,象征着静女其姝,象征着青青子衿。
彼时,我是这样一个女子,与椴微截然不同不女子,永远穿着蓝色的几乎掉尽颜色的背带裤,目的是随时都能往地上安然地坐,头发剪成短得不能再短的板寸,后来,我想椴微之所以独独记得我,恰恰是因为我身上有她难得的淡静孤决。
椴微,我说,好,我交了你这个朋友了。
她甜甜地笑起来,脸上闪过一丝狡邪,我就知道的,那么斓絮,你比我小,你该叫我姐姐。
于是便在一起,椴微与斓絮,学校里有口皆传的两个名字,终于并排地站在一起。她的身后依旧喧哗一片,我的踪影仍然在学校里大大小小的活动里寻不到,然而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我们一起站在学校门口吃一只冰淇淋,一起在操场上看同一本书,甚至会一起逃课去公园里坐摩天轮。椴微,这个女子,在亲近我之后,竟也渐渐变得安然而且平和,而我,在她的威逼利诱下开始叫她姐姐,姐姐姐姐地喊得花色缤纷,这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她那些裙下之臣开始利用各种手段巴结我,我的要求不多,只是渐渐不用自己掏钱买巧克力味道的可爱多,椴微因此不屑地看着我,原来众人眼里不食人间烟火的斓絮,不过是个孩子气十足的凡夫俗子罢了。我也就随她去说,谁叫她是个不善于掩饰的女子呢?偏偏叫我看到她眼里的怜惜。
而我和椴微,竟也就这样一日一日地相濡以沫了。
我在这里等你,繁花满城
没有人知道我的那次出走,除了椴微。
那个时候已经快要高考了,我却开始逃越来越多的课,黄昏的时候和椴微坐在车站的栏杆上说话,斓絮,椴微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你不可以放弃的,你是淡薄如水的斓絮啊,大家都那么看好你的。
我最终决定去一次上海,去看那个据说在五月开满了灿烂凤凰花的学校。椴微帮我安排好了一切,打电话给我妈说我要在她家暂住几天帮她补习数学,然后在班主任那里替我交了一张医院盖章了的病假条,椴微就是这样,我早早已经发现了她是细心周到的女子。我一个人背了绿色的双肩包离开,她抱我,宝贝,你一定要安全的回来。我的眼泪在火车离开的那一瞬间决堤,她笑得那样好看,她在我的双肩包里塞满了零食,她甚至还塞了一张她自己画的地图,细细碎碎的都是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的纹路。
我回去的时候,椴微在站台上接我,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她的眼睛里都是幸福,她说宝贝,你终于回来了。
我终于在剩下的一个月里安心地复习考试,依旧是那个传说中淡薄安然的斓絮,而椴微,在我离开的短短一周里她就给了我两个意外:一是她已经被某个航空学校录取,去读空乘,那意味着她终于可以摆脱让她头疼的高考了;第二个是关于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子,椴微说,他叫缅缅,你可以叫她姐夫。
我几乎晕厥,这个不动声色的女人,我想教训她,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毕竟是知道自己方向的人,如果她为谁停留了,我是希望她幸福的,虽然这意味着我又不得不自己掏钱买可爱多了。
高考结束了,我最终去了武汉,临走的前一天,椴微来找我,劈头盖脸地就问,终究你还是没有去上海,你去那里的时候看到凤凰花了么?
姐姐,我的心纠结得很痛,我去了那里,那里花开正好,可是他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子,他叫我妹妹,她也跟着叫我妹妹。
亲爱的宝贝,她抱着我,你应该长大了,你要知道,这是你一个人的爱情,一切都与他无关的,是不是?
椴微一直都知道的,她知道我出走的目的,我爱了江南那么多年,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他身边就已经有人了。
我借给你肩膀,亲爱的别哭
椴微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她依旧穿着白色的棉布长裙,头发已经很长,染着深深浅浅的栗子色,身后拖着一只巨大的旅行箱,宝贝,我来看你,她看着我,眼睛全部都是疲倦。
我知道,一定发生什么了。
那个时候我已经大四了,忙忙碌碌地奔波于三点一式的生活,准备考研。而椴微,我们四年来断断续续的联系,她亦已经很忙,一边上课一边在天上来回地飞。
她只是路过我的城市,她说她来看我。
宝贝,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我怜惜地看着她,我知道很多年来她都是在这样看着我,那个晚上,我们在摩天轮上静默地坐着,一圈又一圈,窗外的夜色苍茫的灿烂着。终于,她开始哭,宝贝,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曾经在很久以前,和椴微开玩笑说,你这样漂亮的女子,是真适合做情人的呢。
我没有想到,她真的应验了这句话。
她一年以前遇见他,她无法抵抗他的青年才俊,他给她一切,他不愿她是笼中的金丝鸟,她亦不愿,他给她足够的宽容,足够的自由,足够的尊严,却独独不能给他婚姻,他是有了婚姻的人。
椴微起初以为自己是能够默然接受的,然而,她还是受不了了。
我抱着她,好象很多年以前她抱着我一样,姐姐,我说,你看外面是那样好看的风景,你不该那么早把自己封闭起来的。
那个晚上,我们在公园的空地上一直坐着,我不停说不停说,只是想要坚定她离开的决心,然后,我开始回忆,絮絮叨叨的回忆,我突然想起一个人,姐姐,我说,缅缅呢?
早晨我送椴微去机场,她终于恢复了自若的样子,虽然眼睛里还是疲倦,可是我知道,她自己已经有了答案了。在路上,她突然问我,宝贝,你是不是还爱着江南?
那么多年了,斓絮在传说中还是那个淡薄如水的斓絮,只是我已经不穿蓝色的背带裤了,头发也终于纷扬起来,而就算我的身边,已经走走停停经历了那么多人,江南,在我的生命里面,还是长成了一个劫难的符号。
我每周都和他通电话,依旧安安静静叫他哥哥,可是姐姐,就算他身边已经没有人,我也已经不敢再尝试了。
椴微不说话,她脸上的表情愈加沉默,我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女子,我们深爱彼此,于是就更加害怕对方受伤。
我叫了你姐姐那么多年……
椴微结婚的那个晚上,我抱着她哭得唏哩哗啦,一开始她还安慰我,最后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斓絮你这个家伙,我一辈子只结那么一次婚啊,你还把我的婚纱上搞得都是眼泪和鼻涕。
我抬起头来看她,却看到她的眼泪在刹那间滑落,而缅缅,只懂得站在一旁傻笑。
这个椴微,不愧是我姐姐,我知道她一定是幸福的,她在那个早晨离开以后,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她说宝贝啊,我在那么多年以后才知道,不曾离开过我的人,除了你,还有一个缅缅,当他说他一直在等着我回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幸福一直都在。
椴微,我终于也大叫,我叫了你姐姐那么多年,你居然就这样决定要闪电结婚,也不管我幸福不幸福……
她看着我,突然又露出那种狡黠的笑,然后我听见我身后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斓絮,有一个自称是你姐姐的人,一定要我来参加她的婚礼,我想我正好可以问问你,如果我现在恍然大悟,是不是还来得及?
我刚刚擦干了的眼泪又开始汹涌,江南,我的江南,我终于闻到了花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