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夕阳透过落地窗的玻璃射进房间里,碎裂在地板上,支离破碎的灿烂。我看着桌子上大大小小的文件,头剧烈地痛着。老板吩咐这个星期把地产公司的广告做出来,我看着街头上创意一个比一个新奇的小区广告,却依旧一点头绪也没有。
起身去茶水间泡咖啡。下班很久了,公司里已经没有人,路过走廊的时候,却被那里突兀的身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安。他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路过他,只是淡淡地一笑。公司里的气氛就是这样,大家之间常常是静默,我来这里两年,早早已经习惯表情僵硬的面孔。安却突然转身过来看我,说,你看,春天。我愕然,探头出去,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几株樱花,极淡的粉红,飞飞扬扬的,很漂亮的样子。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知道为什么春天如此美好吗?我低下头看那些花瓣,是因为盛开的绮丽吧?安笑,露出好看的牙齿,花草之美,不在于外表绮丽,而是破土而出奋力生长的坚强。这个外联部风风火火的男子,居然笑得像童话里的PETER PAN一样的孩子气,我突然对我的广告有了灵感。
例会结束的时候,老板阴沉了一整个星期的脸色终于有了阳光,简简,他说,这个广告做得真是棒极了。我望着墙角的样品,那是一个线条简单的小岛,岛上郁郁葱葱的绿色丛林,掩盖着白色城堡一样的楼房。旁边的那就话是看到安的笑容的时候想起来的:我们的童话年代,和房屋一起奋力生长的幻想生活。
在走廊上找到安。安,我说,谢谢你给我的创意,我请你吃饭吧?
安不回头,嘴角扬了起来,是吃大餐吗?
我笑,没有问题啊。
好,安转身走开,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安总是给我意外,我一直不知道,在公司的附近,还有这样的一条小巷:古旧的民国建筑,空荡荡的已经没人住了,青石板路泛着微微的光泽,像是真正童话里面的风景。七拐八绕之后,安在一家卖馄饨的小店前坐下。我保证你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大餐,安对我说,然后转头看着老板,老板,两碗。
摊子上暗淡的灯光在油腻的桌子上铺了一层淡淡的氤氲。我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和安浅浅地说话,安,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谢谢你带我来这样好到地方吃大餐。
安愣了一下,简简,你平日里是喧闹绚丽的女子,生日这样的日子,不是应该和一群人在外面开PARTY的吗?
我看着巷子顶上漆黑的天空,表情淡然,清明出生的奇怪女子,我这样形容自己。
那个宋朝女子的词里说:恼人光景又清明。我常常不知道,她在恼些什么。也许是纷飞缠绵的蒙蒙细雨,又或者,是告别了而不再相见的某些人。
清明,恼人光景,我不知道,我的生命里面有什么样的暗示。
清明,易一定记得我的生日,可是他没有给我电话。
[中秋]
大一那年的中秋,我在寂静的楼顶看清冷的月光,耳朵里塞着耳机,想回家想到眼睛湿起来,眼泪婆娑的。易就在那个时候突然打了电话给我,简简,下楼来,我们过节去。
开学初,去学姐宿舍找她,看见她站在寝室楼下和一个男子说话。我走过去,学姐说,简间,这是易,去年研究生毕业的。我抬起头,看到了易眼神一闪而过的光芒,你们多么好啊,那么年轻,我真怀念那些学校的日子。那夜,易开车送我回了寝室,相互交换了电话号码,原以为只是礼节而已,而现在,他竟约我出去过节。
易依旧开着车,蓝色的POLO,是我喜欢的款型,我知道,这种车有着不菲的价格。那个晚上,易带着我在长江边,我们放了一整夜的烟花,在冷风掠过的夜空,它们和月亮一起盛开。那个晚上,易在温暖的车里,俯下头来吻我,我睁着眼,看着泛白了的天空,以及,车窗前,易拥着一个女子的相片。
一个曾经因为爱而盲并且失聪的女子,她其实是多么的侥幸……我一直喜欢着这句话,在和林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小心翼翼地守着我孩子一样的幸福。易带我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在长江边看日出,在轮渡拥抱,在干净的西餐厅里看城市的风景,过节的时候买给我纯粹的百合,买给我最新款的衣服,买给我水晶的项链和耳环。他一直拒绝买戒指,那是我们之间的禁忌。易是有女朋友的,那个在相片里绚丽的女孩,那个在新加坡留学的女孩。而我一直扮演着盲失聪的女子,刻意忽视她的存在。
两年前,我毕业,易结婚。
这是必然,她终究是会回来,他们青梅竹马二十几年,是时候终得善果了。
[端午]
渐渐和安朝夕相处,这个在工作时候冷峻严厉的男孩子,却始终有着男孩一样的单纯和简单。喜欢军事,摄影,大海,古镇和沙漠。不工作的时候穿有海豚的白色T――SHIRT.一直在这个城市长大,大学毕业了一意孤行回到这个他有着深刻默契的地方。而我,我只是一个留在这里仅仅六年的异乡女子,为着一些叫做生活的东西,忙碌,并且憔悴。
初夏,雨水不断,难得一个晴天,公司出去聚会。空闲间,大家有说有笑地聊着,就聊到了星座。坐在旁边的女孩笑着问我的星座。白羊,据说是固执的星座。白羊,她大声嚷嚷,白羊的速配星座是狮子,这里有没有狮子座的男生啊?平时严肃的老板这个时候抬起头来,安,我记得你的生日是8月,你是狮子不错吧?安不说话,只是笑,我看着他眼睛里面的清澈,然后在大家一片的笑声中低下头去,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晚上,和安走在路上,路边摊子上的灯光闪啊闪的。
上次你过生日那天,是清明,安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我满心的疑惑。
买个东西给你吃你就知道了。安说完,朝一个摊子跑去。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的手上,提着两个翠绿色的粽子。
端午,原来竟是端午,难怪近来雨水不停。
我记得小时候在家里,到了端午这天,是要喝雄黄酒的,安说,或者把雄黄酒洒在地上,或者涂在身上,外婆还会神秘兮兮地在我的额头上写一个“王”字,说是驱鬼的。安的眼睛里面无限憧憬的样子,顺便把剥好的粽子递给我。
我小时候过端午,早晨和妈妈坐在院子里,把糯米放进翠绿的艾叶里,心里无限欢喜的感觉。
安侧身听我说话,然后他手拉住我,简简,记得今日,今日开始,你要做我的女朋友。
[重阳]
重阳,从前古诗读得多了,便渐渐觉得这是一个适合想起或者纪念的日子,我站在窗台前,看着院子里开得繁茂的桂花,打了一个电话给易。
易结婚以后,我们见面渐渐地少了,我再不主动联系他,可是他还是要保证每半个月能见到我一次。
我们在学校门口的广场前见面,然后易依旧把我当个孩子一样,带我去吃西餐,然后我们依旧去长江边,在静默的江水前,静坐。
易,我说,我恋爱了。
他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语气也是平淡的,我知道,自从你和我在一起的那天,我就知道,一定会有这样一天的。
易,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一直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没有心的人,可以不计较周围的人的眼光,也不计较我们的以后。可是现在我发现,我还是需要很多东西的,我也脆弱。
简简,我知道,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委屈你了。他转身过来抱我,我看到那眼睛里,都是心疼。
是的,我微笑了,我很爱他,我会幸福。
[惊蛰]
惊蛰,我喜欢这个节气,有着你无法体会的暗涌和激暗流。那种没有定数的触及,似乎在突然之间,所有蛰伏了的梦想和激情,就会惊醒过来。
安买了一辆摩托车,下班的时候,他载着我去电影院,去咖啡厅,去巷子里卖馄饨的小摊,有时候我们会去我的曾经的那所大学里,看那些年轻的脸孔,想着他们以后会不会成长成我们的样子。
晚上回家的时候,安把车停到了幼儿旁的路边。我坐在那个幼儿园的秋千上,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安突然说,简简,公司里有一个出国的机会,老板想让我去。
哦……去多久呢?我感觉风一点点灌到我的衣服里,贴在我的皮肤上。
两年,或者三年。安拉住荡来荡去绳索,摁住我飞起来的身体。
我看着他,其实,安,你可以不顾忌我的,你有权利离开的。
可是安,他盯着我,我不想走,我想娶你。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喧闹,惊蛰,惊醒的不只是那些蛰伏的动物植物,还惊醒了我蛰藏在心底的涌动和不安,躲在头发的后面随风飘逸。
安……
我不急,简简,你考虑清楚了给我答复吧。
[春分]
我小的时候,妈妈告诉我,春分的时候,把鸡蛋立在桌上,它是不会倒的。我一遍遍把鸡蛋放在桌上,它们一次次倒了下去。然后,我的电话响起来,却是易。
简简,我离婚了。在必胜客的二楼,易说。
我看着身旁镜子里的我,然后看了看自己桌子上的黑森林蛋糕,可是,为什么?
简简,我现在才知道,我舍不得失去你。
……
在百盛的珠宝专柜,易买了一个戒指给我,我看着上面细细碎碎的白金,易,我死死抱住他,眼泪汹涌而出。
晚上回到家,安站在院子里,昏黄的灯光把他的背影凸显出来,干净,并且落拓。
安,我走过去,我正要告诉你……
简简,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安打断我的话,依旧背对着我,我已经答应老板了,那个出国的名额,我实在是舍不得放弃。
可是,安……我突然有些害怕,他转过身来,那眼神里都是坚定,好吧,安,你走吧。
我转身走上楼去,听见了身后什么东西破碎了一地,晃琅琅的,清脆,而又凄厉。
[清明]
又是清明。我一个人坐在玻璃窗前吃有着樱花颜色的蛋糕,想起三年前遇到安的时候,那些盛开的樱花,想到我生日的那天,那碗馄饨。巷子是早已没有了,卖馄饨的阿姨也已经不知去向。
我抚摸着手上易送我的那个戒指,那是一个细细碎碎的白金戒指,上面没有任何钻石的璀璨。那天,易说,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嫁给他,那么,让我送你最后一次礼物吧?你一直想要而我没有能给你的东西。
我想嫁的那个人,如今,我已经不知道他的去向。他走的那天,我在我的房间里看到他的信,他说,简简,我看到你们的拥抱,看到你在他身旁笑容明媚地选戒指,我想,或许我应该成全你,我想,或许我需要一个地方,治愈心痛。
我想嫁的那个人,我在余下的日子四处寻找他,可是老板告诉我,他是辞了职以后自费出国的。
我想嫁的那个人,他在我的世界里失去了踪影,就像《东京爱情故事》里的那个赤名莉香,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