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魔鬼,还是另一个上帝?

来源:dragonjie   发布时间 : 2003年11月17日 10:18   点击量:

一千八百八十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完成了他的巨著《卡拉马佐夫兄弟》,随着这本书的诞生,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世界文坛上的地位最终确立了。与此同时,一个魔鬼般的人物,该书中的伊凡.卡拉马佐夫,也开始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力量笼罩住整个世界,将某种巨大的不安以永垂不朽的形式置在芸芸众生之前,“承受这种不安吧,否则我就变成你的上帝!”他嘲笑着。
无论如何,伊凡都似乎不是善的化身,他不信仰上帝,他无法在现世的恶面前接受上帝的存在,永恒的天国甚至不能补偿孩子一时的痛苦和无辜的眼泪。
  “……我遭受痛苦,可不是为了把自己,把我的罪恶和痛苦当作肥料去给别人培育未来的和谐。我想亲眼看见,鹿睡在狮子的旁边,被杀的人站起来和杀他的人拥抱。我希望当所有的人都了解到这一切为什么是这样的时候,我也在场。人间所有的宗教都建立在这个愿望之上,而我是个相信宗教的人。然而,还有孩子------我应该如何安排他们?这是个我不能不解决的问题……如果所有的人都应该遭受痛苦,为了痛苦,-------为了用痛苦换来永恒的和谐,那么这与孩子有什么关系呢?……总不应该和孩子在罪恶中共同负责吧?!……如果天上和地上的一切都融合为一个赞扬的声音,所有活着的和曾经活过的人都高声赞美:你是对的,主,因为你的路敞开了!当母亲和用狗撕碎她的儿子的凶手拥抱,三个人含着泪喊:你是对的,那么当然,这是人是的最高成就,一切都将被解释清楚。但是……正是这一点我不能接受……我完全拒绝最高的和谐。这个和谐还抵不上一个孩子的眼泪,就是那个用小拳头捶打胸脯并且在臭气熏天的屋子里用自己无法补偿的眼泪向‘上帝’祈祷的小孩!之所以抵不上,就是因为它的眼泪没有火的补偿。这些眼泪应该获得补偿,否则就不可能有和谐。但是你用什么来补偿呢?……在整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个这样的人,它能够,而且有权利宽恕?我不要和谐,由于对人类的爱,我不要和谐!……是的,人们给和谐的估价太高了,为了进入和谐的世界,我们付不起这么高的代价……阿辽沙,不是我不接受上帝,我只是恭恭敬敬地把入场券退还给他。”
  这是被损害了的神圣,孩子的痛苦是无法补偿的,永恒的和谐也无济于事。这损害使伊凡无法接受上帝,他宁愿在心灵痛苦的折磨中与孩子共同承担痛苦,在痛苦中堕入永恒的地狱,这是宁当一个堕落的天使,也不做与上帝接近的神明。在这种撒旦式的反抗中,伊凡感受到一种高贵,因为痛苦本身有一种神奇的净化作用,是对神义缺失的一种补偿。在这种破坏中,人获得了某种尊严,这里面有很多高傲,这种高傲使人在反抗中不感到卑微和愚蠢。在这样的雄辩中,阿辽沙的声音变得微弱和无力,以致伊凡讲到那个让狗撕裂孩子的将军,问他是否应该枪毙时------“枪毙!”阿辽沙低声地说,带着失神的,把脸部都扭曲了的惨笑,抬眼看着哥哥。
  伊凡还说:“归根结蒂,我还是不能接受上帝的世界,即使知道它是存在的,我也完全不能接受它,你要明白,我不是不接受上帝,我是不接受上帝创造的世界,而且决不能答应去接受它。”
  于是,伊凡既不能接受让孩子受苦的恶的世界,也不能接受上帝理性的世界。
然而,伊凡决不是要消灭这个上帝!伊凡是在承认上帝的前提下反对上帝,于是不可避免地他的这种行为就只能导致他更为真诚地走向上帝!
“自由是人与上帝之间的秘密”,谁能掌握这条真理,谁就能够与上帝鼻尖碰鼻尖地对视,第一次平等地与上帝进行谈判。
上帝不能把自由给与人类,上帝一旦把自由给与人类,人类就到处树起反对上帝的旗帜。上帝只好欺骗人们说:我不能把自由交给你们,因为你们会因为承受不住它而把它交给撒旦!
“是的,人类因为自身的渺小而承受不住伟大的自由,因而才将自由贡献给您。但是,您不是已经走了吗,您不是已经把世俗的权力交给教会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这里的一切还干您什么事呢?”年届九十的宗教大法官对着重返人间的上帝这样说。在这里宗教大法官无疑就是伊凡的化身。
伊凡不承认这个上帝的世界,他要推翻它,但他要推翻的只是这个上帝创造的世界,而不是上帝本身。就像世界需要魔鬼一样,世界也同样需要上帝。但上帝已经走了,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上帝,而魔鬼却还存在着,于是需要另一个上帝。伊凡是魔鬼,因为他不承认理性的世界,伊凡同时也是上帝,因为他推翻的理性的世界是建立在牺牲弱小者的基础之上的,而上帝的职责就是保护这些弱小的无辜。
佐西玛代表原来的那个上帝,原来的那个上帝他不爱人类,他本来是爱的,这个上了十字架的神之子,他遭了酷刑之后身体还会腐烂,发出熏人的臭气来,在这个时候他是上帝,它的教徒是那么地爱他,他也是如此地爱着他的教徒,爱着这些被逐放的众生。可是,当他开始接受人类无止境的膜拜,把人类所有美好的东西接收过来,装进自己许下的天国的诺言的时候,他就异化为魔鬼了。在这个前提下,天国越美丽,则人间越丑陋,天国越富裕,则人间越贫瘠,上帝越完美,则人类越充满缺陷。上帝在此时用美好的诺言把人类一个个实实在在的幸福给骗去了。
所以,不可避免的,佐西玛一死,他的尸体就迅速腐烂了,于是他所代表的那个老上帝也便辞别了人间。阿辽沙是集合了现存世界的一切美好因素的化身,但他不能充当新的上帝,因为他的所有的善良都是以“贡献”为基准的,“贡献”,“贡献”给谁呢?还是“贡献”给上帝。所以阿辽沙不是也不可能成为上帝。
然而伊凡不同。伊凡是破坏式的,他是大破坏。但他破坏的是不合理的理性,是建立在痛苦之上的和谐,他破坏的是“恶”,所以他就是“善”。他破坏得越大,他就越善良,他就越有资格成为上帝。如果上帝不存在了,就什么都可以做,但这并不代表要把一切恶事都做尽,相反,这其中暗含的意思是要去做善事,要亲自去做一切善事!原先这个任务是上帝来执行的,人类只管祈求上帝,一切的一切由上帝来代为执行,于是就演变为人什么都不是,而上帝却什么都是!
上帝,上帝是什么?上帝是秩序的建立者,一切都是他为了仁爱而造出来的,所以,谁能建立起更合理的秩序,谁能帮弱小者谋得更大的幸福,谁就是新的上帝。伊凡颠覆了世界,但他是因为爱这个世界,“爱孩子”,所以才颠覆这个世界的,伊凡不是恶人,虽然他的言论,他的行为都像亘古未有的大恶者,但他是善良的,是最为善良的,他动情地说:“我渴望生活,所以我就生活着,尽管它是违反逻辑的。尽管我不信宇宙间的秩序,然而我珍重到春天萌芽的带着滋浆的嫩叶,我珍重蔚蓝的天,珍重一些人……这不是理智,不是逻辑,这是出于心底、发自肺腑的爱,爱自己的青春活力。”也就是说,“爱生活本身甚于爱它的意义”。
上帝可以给人类以“意义”,但他决不能够给与“生活本身”。“生活本身”是要现世的人来创造,来体会的。打倒上帝,我就变为上帝,我将自己处理一切的一切,我将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最伟大的和谐,伊凡说,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上帝的,那些不能够成为上帝的人,只能够把他的一切都交到我手里,由我替他保管,由我给与他幸福,但一旦他成长到拥有成为自己的上帝的能力时候,他自然就会从我这里拿走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就像今天我从老上帝那里夺取一切那样。
于是伊凡成为了上帝,他开始掌控他所面对的一切。而那个轼父者就因为自身还没有成为自己上帝的能力,他就不可避免地把伊凡封为了自己的上帝,在伊凡的暗示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没有直接否定伊凡的这种行为,他甚至是默许的,因为在最后的审判里那个律师为杀人者辩护道:杀了这样的人,不是恶,恰恰相反,这是善,是最大的善!
然而伊凡最后还是发疯了,他控制不住所有一切应该被他掌控的东西。他把一切又交还了老上帝。在这里,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否这样暗示呢:人是有限的,所以人的理性也是有限的,所以人不可能承担一切。
但《卡拉马佐夫兄弟已经永远地离去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否这样暗示,现在的世人看到的只能是伊凡用嘲笑的语气向他们说:“承受一切不安,成为你自己的上帝吧,否则我就变成你的上帝。”
然而伊凡终究是发疯了,于是他的命题的正确也就变得很可疑,于是一切又回复到原先那种不确定的状态,于是老上帝又从天幕的背后走出来,于是一切弱小者,那些孩子,就还将继续为了理性的和谐而被牺牲掉。 于是伊凡本身的反抗也变得很可疑。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带着镣铐的使徒,他在俄罗斯苦难的大地上走过,吟出了一串不安的咒语,人们正要询问是何意思,他却消失了,只留下永恒的疑问:
----上帝到底要求什么?
“上帝要求不可能的东西。”遥远的远方传来一句叹息,但谁也弄不清说这话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呢,还是一度成为上帝的那个伊凡。

来自:网易文化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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