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诗意光泽和弹性的日子里,夜是滋润我心智的唯一源泉。
黑暗里无边无涯的清寂,自由的冥想和回味有着野花般蹦跳星碎的灿烂。忧伤亦是奢侈的,特别是这样有着雨声的夜里,我为自己的心事所伤,听到为它衬底的音乐竟是――
Long Long Ago......一支口琴曲――“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它从张爱玲的小说里烟逸而出,在雨的午夜萦回我心。
我想起非常年轻的时候,自己与张爱玲的初识。而那样的清朗单纯、如小溪一样的岁月,拢不住前朝烟尘的气息,一炉炉的“沉香屑”终是冷落屋角,为我寂寞三
再识张爱玲,才是蓦然缘至的时分。瞬间的心有所动,使我在图书馆一排一排的木架子后面,找到了一本版本很旧、已落满尘埃的《倾城之恋》。想是年轻的心境在几年历练之后真的有了些深沉沧桑,或者只是秋雨黄昏的情境使然-―回到宿舍,拉上帐子,多少年已然失传的音乐节拍,在悠远的口琴声里,如烟缭绕,就这样不可遏制地渗进我的空间......那些悲凉冷漠的人间故事,披着奇幻摄人的文字外衣,黑夜里开始变成精灵,踩着满地梦的碎片,在月光下顾自舞蹈。
驭使这些精灵的人,是怎样奇异的女人啊,她对于芸芸众生的洞察,仿佛是在不动声色的云端里;她俯视那些世间歌哭、离乱与浮华,在瞬间真实的亮光里,记录下一出出清醒到近乎冷酷的故事和传奇。而她的文字,那些谈笑自如、纤毫毕现的文字,突破了人间知觉的种种分界和藩篱,常会让我在瞬间错愕里,恍然感觉那是来自另一个空间的灵感和指认。
张爱玲,她是那个乱世里的女巫吗?她对强大的时间与自然有着无可比拟的敬畏,由此预言着生命与文化的先验注定的悲剧;她的一切纤细的悲伤,因为无处不在,而形成一种弥漫的大悲――这是没有眼泪的理性的悲伤,令人绝望的悲伤。张爱玲,穿着她前朝韵味的美仑美奂的衣装行走在那个乱世洋场里,寻找过了时的胡琴声,一切通晓可是又茫然无措。她所有的灵气、悟性都是在对故事的感觉里,生活中却是健忘、笨拙、乱了阵脚的一个女人,我常常想,她的魂魄在哪里呢?她无法按照常规生活是因为她的灵魂放逐在另一个更知晓的空间里了吗?
许多次我跌进张爱玲的世界里,面对色泽繁艳的生活而心凉如水。我冷眼看到某个年头,张爱玲忽然在书界大热,仿佛人们为了补偿对她一度的漠视与遗忘,形形色色的盗版“张爱玲”在街边书摊被摆上最眩目的位置。那个时候,张爱玲在大洋彼岸简朴的公寓里正过着至为平淡孤僻的日子,无人关注知晓,接近着风烛残年的生命尾声。这一边是关于她的如许的热闹喧嚣,可是与她又有何干系呢?
她是那样美丽特出、感觉丰富的一个女人,可是一生只是浓缩在一个苍凉的手势里。
那么那些敏感的、细腻的,对这世界有着天然洞察和超然体味的女人,注定要与悲剧结缘的吗?
也许,这是张爱玲自己没有寻求过答案的问题,她只是寂然逝去在这繁华世间的一角偏僻地带,无人关注陪伴。
这只是我在这个无眠的雨夜又一次萦回心头的一念,在寂寂暗夜里呈现绚烂的悲伤。
窗外偶尔流过的车声,衬托着夜的安宁,我不能与这夜有着恬然的合拍,纷乱的心碎,在秩序井然的日子背面,如落英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