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种距离感是突然而至的。
某个时刻,当我抓起电话想和他撒撒娇、发发脾气,才猛然发现,我有什么资格?
这一刻他的身影骤忽远去,如变焦镜头般退至模糊,远不是一个电话够得到的。以往存在于我们之间通畅顺达的线路突然被阻断了。我清晰的感到距离的存在,却束手无策。
那是一片没有彼岸的汪洋,一座没有顶峰的山。
电话里我们缄默不语。很久。偶尔听到一两声轻微的叹息,在深潭一样的死寂中飘散。
没话说挂了吧。我终于开口。淡淡的口吻,语气显得漠然。
沉默。然后他说,挂吧。一样的漠然。
听筒传来“咔哒”一声。他挂断了。
我怔在那里,心被猛扯一下,生生的痛。握着电话的手颓然跌落桌上,无力的伸张着,像要抓住些什么……
二
一同逛书店,我们选了各自喜欢的一摞书找地方坐了看,看不够的再去买下来。有本书我犹豫片刻又放弃了,可回去后又无端的惦着其中的情节。
电话里懊悔的向他絮叨――
忘了是什么书,书名、作者、封面,都没印象了。就记得是本散文集,里面有篇文章写得可美呢……
注定是要丢失的吧!诺大的书店哪儿找去?于是愈发迷恋那文章,禁不住长吁短叹。
不曾想他却记着那书的样子,悄悄帮我买了来。
他在那本书里夹了自制的书签,深蓝的底色衬着根金色的羽毛。那蓝是无边无际的蓝,像深邃的夜空,又像夜空下的海。羽毛落处三个烫金的繁体小楷依次排开:壹枝剐。
似曾相识的感觉……
哦,想起来了!是上次一同就餐时推销小姐送的香烟样品试用装。想不到他竟这么细心,裁出细细小小的一条,华丽且雅致。
因了这祯书签,书的内容也温馨了许多。夜晚在灯下读它,便被那温馨簇拥着缭绕着,仿佛那根轻灵的羽毛飞升起来,在脸上绒绒的摸挲。细腻温存,呵护倍至。
这感觉来自它。还是他?
三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午后了。蓝天碧野,红砖青瓦。柳丝飘然若絮,候鸟婉转啾鸣。我和他坐在这幅画中的长椅上,像两个无事可做的闲散人,在树荫下清清淡淡的说话。
那该是最适宜恋爱的季节了。盛夏刚过,微风轻拂。草木挺直了葱茏的身躯,轻装的人们又舒展了疲惫的笑靥,在阳光下惬意的行走。
我们也被这季节感染,以孩童般的兴致,一首接一首哼起早年的歌曲。《月光下的凤尾竹》、《恋曲1980》、《知春半岛》、《大地的孩子》,及至《让我们荡起双桨》……
熟悉的旋律唤起往事的回忆,回忆又因了彼此的存在平添了无穷的乐趣。原来,不仅快乐和痛苦需要分享,那些平淡无奇的琐事也需要一双倾听的耳朵。而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般兴趣呢?
我们突然敛声息气,让静默围拢了心跳。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滋长……
再没有一个下午可以和它媲美了!如果可能,我愿意让时光永远停留在那条长椅上,一生一世!
离去的时候,身旁婆娑的柳枝向我们多情的招首。想起那句古词――
垂柳千丝,行舟不住。
四
曾经有个男人很认真的告诉过我:人是最不知好歹的动物。
这话有两层意思。其一是说人最经不住宠。你越是对他(她)好,他(她)越是不把你的好当回事。其二是说,人最没够。得寸进尺,得陇望蜀。
初听这话时我诧异过,但细一琢磨,不由得颌首,不久之后更是有了切身体会。从此,我把它视为真理。
和他走近些时,我下意识的把“真理”灌输给他,外带了自己的杜撰:情感这东西和人一样,最经不得宠……
莫名的害怕。怕失去了距离会呼吸不畅,怕没有了未知会不再渴望。
但是,我们显然都没做好。
喜欢了,就会在意。在意了,就必定有所表露。感情这东西由得了谁?谁又能真正驾驭得了它?
我们用了语言之外的一切信息诉说相思。那三个字早已昭然若揭,虽然我们都不说。
我们都不说。因为我们都有不说的理由。
五
我早已不知情为何物了。那是个很古老很古老的概念,老到我已无从记起。年少时生死相许的冲动已不复存在,代之而来的是貌似成熟的麻木与迟钝。干枯已久的心哪还识得雨露的芳华?曾经沧海的躯体怎堪负载如火的激情?终于可以做到波澜不起,宠辱不惊。这样的修炼算不算成功?这样的人生算不算超脱?
可是,没有风浪,海,还叫做海吗?
踏在落英缤纷的小径上,树叶自脚下发出赶赶咐咐的声响。它们可是也懂得疼?
深秋的阳光把红枫染得更红、把银杏镀得更黄,触目都是浓郁的色彩,美得让人叹息。我却强烈的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指间滑落,从眼前消失。我是那么无能为力,抓不住也够不着,眼睁睁的看着它不可遏止的离我远去!
一切都将不再。
一切都已不再。
来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