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雨巷》看《荷塘月色》的主题 

来源:儒石   发布时间 : 2003年10月24日 20:16   点击量:

关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主题,历来是众说纷纭。李国平在《< 荷塘月色>讲解》中指出,作品表现了作者“不满现实,向往光明”的情怀;吴周文在《谈< 荷>》中认为表现的是“苦闷彷徨与寂寞”;程翔则认为“彷徨苦闷却无不满”(《< 荷>主题探》);钱理群认为表现的是“内心矛盾与冲突”(《关于朱自清的“不平静”》);姚效先在《< 荷>有浓浓的哀愁》中认为,作者的写作意图是表现“浓浓的哀愁”;而吴海则认为《荷塘月色》的灵魂是作者热爱祖国山水的爱国情思和洁身自好、不愿同流合污的高洁品性,主张作品“不消沉无哀愁”的观点。
  近年来,《名作欣赏》不时有文章讨论《荷塘月色》的主题,提出了许多独具匠心的相互商榷的观点。这里不再一一列举。下面,我们就从戴望舒的《雨巷》出发,也来探讨一下《荷塘月色》的主题。
  一、 创作背景对作品主题的影响相似。
  《雨巷》写于1927年夏天。一年多以前,他与同学杜衡、施蛰存、刘呐鸥一起从事革命的文艺活动,并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用他的热情的笔投入了党的宣传工作。1927年3月,还因宣传革命而被反动当局逮捕拘留过。“四,一二”政变后,他隐居江苏松江,在孤寂中嚼味着“在这个时代做中国人的苦恼”(《望舒草/序》)。政治事件突然打破了戴望舒的梦想,在恐怖沉闷窒息的气氛中,他开始专心于文学创作和文学翻译的生活。他这时候所写的《雨巷》等诗中便自然贮满了彷徨失望和感伤痛苦的情绪。《雨巷》用短小的抒情的吟诵再现了这部分青年心灵深处典型的声音。
  作品主题的表现是很含蓄的,我们听不到对现实苦难的描述和反叛黑暗的呼号,只有低沉的倾述,失望的自白。然而从这里面,我们还是看到一部分青年人在理想幻灭后的痛苦和追求的心境,
  《荷塘月色》也写于1927年。朱自清曾参加过“五四”运动,向往过俄国十月革命,后来也投身过反对北洋军阀的斗争。1927年蒋介石叛变革命,中国革命处于低潮,蒋介石、汪精卫的法西斯暴行激起具有正义感的朱自清不满和谴责,但他性情敦厚温和,是一个本本份份的学者、教授。朱自清在《哪里走》这样写过:“只有参加革命和反革命,才能解决这惶惶然。不能或不愿参加这种实际行动时,便只有暂时逃避的一法。……我既不能参加革命与反革命,总得找一个依据,才可姑作安心的过日子了。我是想找一件事,钻了进去,消磨这一生。我终于在国学里找出了一个题目,开始像小儿的学步。这正是往"死路"上走;但我乐意这么走,也就没有法子。”
  像《雨巷》一样,《荷塘月色》主题表现也很含蓄。作品正是通过“我”在荷塘月夜的独步、深刻地表现了作者在时代的政治低下寂寞、苦闷、彷徨无路的情绪和出污不染、洁身自好的情操。
  然而,对于这种传统的观点,历来受到一些力求标新立异的评论家否定。
  大的时代背景必然对作者的很大影响。在感情基调上截然不同的《绿》,写于1924年,当时朱自清心情比较平静。他在1922年写给俞平伯的信中说:“我第一要使生活的每个过程都有它独立之意义和价值。――每一刹那有每一刹那的意义和价值。”“极力追求这一刹那里充分的发展,便是有趣味的事,便是安定的生活。”因此,朱自清1927年7月写《荷塘月色》,必然会受到“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影响。他在当时写的《一封信》中说,“象一叶扁舟在无边的大海上”,“似乎在挣扎着,要明白些什么,但是似乎也没有明白”。他不满当时黑暗社会现实,但尚未找到出路;幻想超脱现实,而又不能超脱,思想矛盾,苦闷彷徨。《荷塘月色》正产生于并且表现了这种思想感情。
  同样的时代,同样的创作主体,同样是名篇,但世人并没有过多商榷《雨巷》的主题与时代背景的直接关系,而对《荷塘月色》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似乎有些不公平了。
  二、 文章结构前后照应的相似。
  《雨巷》开头一节是这样的:“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再看最后一节:“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很明显,此诗前后照应,前后两节诗的唯一差别仅是一组词:“逢着”与“飘过”。这种鲜明的照应结构说明什么?说明诗人独自彷徨在悠长又寂寥的雨巷,一直在幻想,诗中所描写的那一个美丽伤感的故事完全是想像的。诗人在雨巷的这头时,是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姑娘,“逢着”意味着从雨巷的另一头慢慢走过来。而当诗人彳亍着走完悠长的雨巷,没有如愿以偿时,诗人的希望也走到了尽头,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最后时刻出现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从他身边“飘过”,然后就消失在他身后。“逢着”时可以看着她慢慢地走近,而“飘过”就只能是擦肩而过,过程更加短暂。
  从这细微的变化中,我们还可以读出,诗人的希望在一点一点的破灭,惆怅在一点一点增加,孤独在一点一点地滋生。
  正好相似,《荷塘月色》一文的结构也是前后照应。文章的首尾至少有三处相互照应。最明显的一处呼应是:“我悄悄地披了衣衫,带上门出去”与“轻轻地推门进去”。前后呼应使文章浑然一体,有机统一。
  《中国现代散文欣赏辞典》评论说:“《荷塘月色》的结构,是圆型的”。从空间结构看,从作者出门经小径沿荷塘复又回来,记叙了一次完整的夏夜游。从情感结构看,情感思维从不宁静、想宁静、求宁静、得宁静到出宁静,也是一个圆型。“内外结构的一致性,恰到好处地适应了作者展现一段心理历程的需要。他知道,作为社会的人,是无论如何摆脱不了现实的骚扰的,苦闷之中,可以排忧?在他看来,‘还是暂时超然的好’‘乐得暂时忘记’(《那里走》),宁静也好,超脱也好,都只能是短暂的。所以,出了门还得回来,获得片刻的静最终还得回到嚣闹中去。”这一结构,含蓄地暗示自己对当时社会的某种感受。(《中国现代散文欣赏辞典》汉语大辞典出版社1990年版)
  通过两篇文章的结构比较,能很明显地看出,朱自清和戴望舒都渴求得到解脱,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好,想像的也好。一个通过想像来自我安慰,一个是通过观赏荷塘月色的美景和想像江南采莲来自我超脱。其结局都是一样,只能重新面对现实。最后徒增惆怅。
  三、从意象的象征意义分析。
  《雨巷》是一首象征性的诗。作品营造了一个富于浓重的象征色彩的抒情意境,诗人把当时的黑暗而沉闷的社会现实暗喻为悠长狭窄而寂寥的“雨巷”。“雨巷”狭窄破旧,阴暗潮湿,断篱残墙被迷茫的凄风苦雨笼罩着。从这雨巷我们可以联想到当时令人窒息的时代气氛,“风雨如磐”的社会面影。诗中那个“我”,一腔愁绪,满腹哀怨,正是当时被环境憋得透不过气来的人们的精神状态的写照。他们带着心灵上的创痛在思索着,追求着。而那梦幻般出现又幽灵一样地消逝的丁香姑娘,不就是作者热切追求而实际上不可能得到的希望的象征吗?然而诗人知道,这美好的理想是很难出现的。她和自己一样充满了愁苦和惆怅,而且又是倏忽即逝,像梦一样从身边飘过去了。留下来的,只有诗人自己依然在黑暗的现实中彷徨,和那无法实现的梦一般飘然而逝的希望!(孙玉石编:《中国现代诗导读》,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
  由于戴望舒早期的创作明显地受了法国象征派的影响。所以后人对《雨巷》的象征意义没有质疑。朱自清先生也很肯定:“戴望舒氏也取法象征派。”(《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正因为这一点,我们对《雨巷》的主题理解也就比较一致。
  其实,用荣格的理论来分析,《荷塘月色》中的意象,也有着深刻的象征意义。我们从这个角度来分析,或许就能更好理解作品的主题。
  1、门:文章以“门”开篇:“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又以“门”收笔“:?D?D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也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笔者认为,这样安排,不仅是为了文章前后照应,更主要的是创造一个“门”的意象,便于表现主题。
  进去是“门”里的世界,出来是“门”外的世界,“门”将世界划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两部分,“象征两种状态,两个世界。已知和未知,光明和黑暗,财富与贫匮之间的出入口。它开向一个神秘的世界。”(《世界文化象征辞典》第616页,湖南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可以说每个人都在“门”里出入,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并且总在向往另一个世界。因此,“门具有动态和心理的意义,因为它不仅表示出入口本身,而且还请你跨过它。它邀请你进入另一个世界……”(同上)
  作者出了“门”,便逃避到另一世界里,“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做个“自由的人”,“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可以不理“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他在惶惶然中寻找到一个避风港,聊作一生的归宿:“乐得暂时忘记,做些自己爱做的事业;就是将来轮着灭亡,也是算有过称心的日子,不白活了一生。”(《那里走》)但又在不知不觉中来到“门”前,只好“轻轻地推门进去”,又回到现实中来。
  这一意象,正好说明,作者渴求超脱却无法超脱的主题。
  2、小煤屑路:“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再到后面,对四周的树的描写,都是这样:“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树色一例是阴阴的”“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小煤屑路是幽僻的、寂静的、阴森森的,路的颜色也应该是黑色。而“我”也是孤独的,慢慢“背着手踱着”。这不禁让人想到《雨巷》里的“雨巷”。文章没有过多去描写,而将重点放在荷塘月色的描写上,其实可看出作者是在回避这一现实,竭力去寻求精神避难所,得到暂时的超脱。这条小煤屑路是社会现实的象征,荷塘就是世外桃源的象征。在“阴森森”的现实里,作者在寻求与从截然不同的世界,心想那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
  3、荷:荷的象征就比较清晰,它象征着高洁,出污泥而不染。这与《雨巷》里的“丁香”有相似之处。丁香是美丽、高洁、愁怨三位一的象征。丁香花呈白色或紫色,颜色都不轻佻,常常赢得洁身自好的诗人的青睐。两者一结合比较,就能读出作者诗人在当时,既不愿抗击现实,也不会同流合污的高洁品性。
  三、 从作品的悲剧感与孤独感分析。
  《雨巷》在低沉而优美的调子里,抒发了诗人浓重的失望和彷徨的情绪。作品描绘了一幅梅雨季节江南小巷的阴沉图景。诗人在雨巷中彳亍彷徨。他很孤独,也很寂寞,在这样阴郁而孤寂的环境里,他心里怀着一点朦胧而痛苦的希望:“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的内心充满了“冷漠”“凄清”和“惆怅”。她和诗人一样,在寂寥的雨巷中,“哀怨又彷徨”。诗人在此刻,渴求寻求一个能与他同病相怜的知音,然且,她竟是默默无言,“像梦一般地”从自己身边飘过去了,走尽了这寂寥的雨巷。在孤独感里,洋溢着悲剧感。
  “两位彷徨者都得了同一种抑郁病,因而同病相怜;然而又正是因为病症相同,不可能互相拯救,只得分手。他们就是这样既彷徨,又在彷徨中追求着,追求着……”(见《新诗鉴赏辞典》第250页,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年版)理想是高洁完美的,这样的“姑娘”在现实中实在难寻,可望而不可即。诗人的期待之情,增添了抒怀主人公的孤独感。
  《荷塘月色》中,孤独感也是明显的。作者心里很不宁静,却只能一个人去去荷塘寻求超脱,回来时,妻竟然睡熟好久了。这一点是比较容易理解的。被大家忽略的是作品的第三部分。写江南采莲的旧俗。这令作者到底惦着江南了。此时此刻的作者为什么会惦着江南呢?触景生情,独在异乡为异客,面对黑暗的现实苦闷彷徨,无所适从,欲超然又想挣扎,借思乡排遣忧愁。这也好理解。而应该引起我们注意的是,老教材将《采莲赋》的内容删了:
  “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首徐回,兼传羽杯;?峤?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为什么要将一部分的内容删掉?这是一个值重视的问题。采莲年轻的女子,一边唱着艳歌,一边采莲,再加上观看的人,就既热闹又风流。而这一切,固然有趣,但作者是“早已无福消受了”。这一对比,就表现作者内心的孤独。
  “采莲”的谐音是“采怜”,得到怜悯。作者“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很想得到安慰、怜悯,但与妻子缺少共同语言,这种孤独感就不言而喻了。
  作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作者既反感于国民党的“反革命”,又对共产党的“革命”心怀疑惧,陷入不知“那里走”的“惶惶然”中。作者郁结的烦闷和满怀愁绪无处诉说的苦衷,把偶然写到的闲情看作是苦情的反衬,心里充满了孤独。
  这份孤独发展到后来,就形成了悲剧。作者有苦闷,却不能向谁述说,就连妻子也不能理解,极力地想超脱,却最终无法超脱。这就是作者的人生悲剧。
  从两篇文章的比较中,便可清晰地看到其主题的相似性。我们用看《雨巷》的眼光来看待《荷塘月色》,对作品的理解就会真实自然得多。 

来自:红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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