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个人趣味上讲,金斯堡不是我喜欢的那类诗人,我对他的那些如江河奔涌、狂流直泻的诗篇也不是很感兴趣。但这的确只是个人趣味问题。我知道,尽管他的诗表面上看起来显得粗糙、芜杂,但他这类诗歌同样有着很了不起的东西在里面。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一出现就造成当时美国诗坛地震般的震动,并开一代诗风,以及到了今天我们这里还有人把他尊为导师呢?
金斯堡认为自己是真正继承了惠特曼开创的美国诗歌传统的人。从这一点说,他的确与惠特曼有一致的地方,即:两人的诗歌都追求气势的恢宏、声音的响亮,都将谈论美国的种种事情作为自己的诗歌话题。他的很多诗具有的开放性,词汇使用的大胆,让我看到了某种由“泥沙俱下”带来的,可以称之为“写作的自由”的体现。而就声音的响亮来说,他的像什么《嚎叫》、《美国》等诗篇,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由高分贝的喇叭发出的,其尖锐效果甚至达到了刺耳的程度。
当然,金斯堡的诗也不仅仅只是这种东西支撑着,如果说声音是其诗歌语言的显明特征,另一方面,意识的反叛性,对事物存在的批判态度,也是构成他的诗篇的力量的重要因素。或许,他的诗歌得以成为二十世纪美国诗坛最重要的写作现象之一,也在包括我们这里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正是由于他的诗篇中存在着的反叛性。而且,在金斯堡的反叛性中,还不是一种集体意识向另一种集权意识的反抗,他的反抗是个人的,边缘性的,带有很强烈的放纵色彩。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赢得了一些人的尊重,并且成为他们仿效的对象。
但是,我个人更喜欢的是金斯堡晚期的一些作品,譬如他到中国访问后写的一些诗。在这些诗里有仔细的观察,强烈的感受,以及同情。看起来,面对一种更大的混乱,金斯堡发现了另外的东西。我看过北岛写金斯堡的文章,也说了金斯堡作为一个敏感的人的同情心。反过来理解,那些他早期疯狂的作品,实际上也是同情的产物。
另外,很多年前我读到过金斯堡一篇谈古希腊文学的文章,从那篇结构严密、论述清晰的论文中,我看到的是另一个金斯堡,那是一个文学修养极其高的金斯堡。正是从这一篇文章,我认识到像金斯堡这样的诗人,并不仅仅具有反叛性的一面,他对自己的文学传统是有很深入的了解的,这种了解实际上才是他反叛的资本。因此我一直认为,真正的革命性的诗人,实际上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也可以被认为是传统的捍卫者。不了解要反叛的东西,何以反叛?
来自: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