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

来源:丁晓洁   发布时间 : 2003年10月21日 15:39   点击量: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梦,我不会想起她。

如果不想起她,我就不会被那些丝丝缕缕的回忆缠绕。

如果那些泛白了的往事不是这样微微撕扯我的心脏,让它疼痛,我就不会有力量写下这些文字,关于我和她,支离破碎的片段。

我一直不知道,当思念变成了细水长流,不再如涨潮那般汹涌和渲染,你和我,究竟是会怎样?

她走的那天,竟然有很好的月光,在这个城市奇怪而高的天空上,浅银色的氤氲,只余空茫。

是她一路上送我来到这个城市,这个学校的。那样长而浑浊的一条江,我们沿着它顺流而下,在每个清晨站在甲板上看远去的群山,它们越走越远,直到我再望不见,直到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我感觉冷,然后她抱着我微笑。

我是欣喜的,用一种即将起飞的心情,企盼。于是我忽略了,不再去捕捉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惶恐和担忧。我甚至没有问自己她为什么会那样愈加的不安,任凭她的目光在我脸上长久地停留。

暗夜里的忧伤。

短暂的停留。我就此必须得留下,在这个温润的城市里,做一个很久不能离去的陌生人。而她,只是短暂的停留,在安排好了一切所能安排好的事情以后,匆匆离开。

她走了,她走的那天,我看见了月光。

我站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送她,前所未有的沉郁。

“学会一个人生活……

“好好照顾自己……

“不要再那么任性……

……

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声音愈来愈小,渐渐沉落下去。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那种橘子般温暖的光芒,渐渐被清澈的液体淹没,覆盖。

而那一刻,我竟然没有勇气伸出手去,阻止河流在她脸上蔓延。

就这样离开,在渐行渐远的火车里,我听见鸣笛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我转身离去,在拥挤嘈杂的人群里面,空余悲伤。

车水马龙,在独自回去的路上,我明媚的笑。愈笑就愈加空洞,心里面有什么东西颤抖的声音,激烈地碰撞,然后很多的片段交替闪现――是一只风筝,断线离去,毫无征兆。

当我的线断掉,笑容黯淡下去,刀刃刻骨的痛。

而她,真的是走了。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当我们之间不再拥有那些漆黑冗长的沉默,当时间和空间拉开了我们同样固执的心,一切,又是怎样?

她走的前一天,我们一路无言。

那天有雨,从学校到她的宾馆,一共是四十五分钟。

那样破旧而长的一条路,我们选择行走,而彼此心里是埋怨着,怄着气的。从很久以前开始,在我们之间,沉默就已经取代了争吵。我用沉默去抵触,生硬地将剑刃插入她的身体,我知道,这是最有力量的武器,因为,是看不见红色液体的战争,而她,她的沉默,我在今天才终于明白,原来只是为了掩饰伤心。

她走在前面,手里拎着的是给我买的东西,爱吃的苹果,以及,讨厌的牛奶。天气还是很热的,持续了太久的夏天,让她的汗水安静地伏在脖颈上,晶晶亮亮的,潮湿。

我刻意着,刻意在我与她之间硬生生地插入一段距离,那是一个多么尴尬的距离,以至于,我恰好可以看见她衣服上那根突出的线头,而她,也许是听得见我脚步的声音的,因为,她是那样安心地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有那么好几次,我放慢脚步,有意识地想消失于她所能体会的范围,越踱越慢。可是,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同样慢下来的,也是她的速度。是了,也许这就是我们的默契了。

因为默契,竟然拥有对彼此同样深刻的怨怼。

在刹那之间,眼睛就开始疼痛了。她这样地怨着我,却依旧在意我,始终把我放在她可以庇护的圈子里,就算别过脸去不再看我,我依旧要确定我是安全的。

我眼睛疼,我想加快脚步,我想走到她的旁边去,我左右摇晃的心在她的背影中摇曳。

当一切停止摇晃,我要走上前去的时候――空气突然亮了,潮湿的地板泛起了尖锐的光亮――路的尽头。

那样长的一段路,那么近就到了。

那样尴尬的沉默,没等我开口,就定格了。

如果,我能回到当时,身上再没有锐利的尖刺,所有的日子,又是会怎样?

秋天以前,离去以前,在我们用沉默对抗以前,所有属于我和她的日子,是一片争吵的喧嚣。聒噪。

5岁时候的冬天,我用石头砸破了班里最调皮那个男生的头,看到鲜红的液体喷涌而出,一个人心安理得地走回家。那个晚上,她用一根老去了的竹竿狠狠抽我,我只是张大了眼睛,咬紧嘴唇地直视她,直到竿子破裂,直到她的泪水溢出。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倔强,以为不哭是对付她最好的方法,她越是想听到我求饶,我就愈加一言不发。即使是,那样的痛。

10岁的春天,我和一群男孩子玩捉迷藏,在摔倒的时候把嘴角划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哥哥送我去医院的时候,她跟在后面一个劲地训我,我大声叫嚷,在那个时候也剧烈地争吵着,拒绝上药,在她抽身离去之后也是愤愤的。那个时候的我,固执地把她当成一头兽,于是不顾一切地用自己的羚角去顶她,以为那样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

16岁的夏天,她看到一个男孩子在我身边留下的痕迹,在那些风吹草动的蛛丝马迹中,我们空前的疯狂,歇斯底里,烟雾弥漫。她形影不离地监视我的每一个姿势,最后,我决绝地破门而出,“哐啷”的关门声中,我大声对她呐喊:“你要失去我的。”

18岁的秋天,这个秋天,我用沉默送她离去。我用这样的沉默,让她一个人走,千里迢迢。

后来我想――如果,只是如果,如果5岁的那年我哭了,她是不是就不会有苦涩的心痛?如果10岁的那个时候我把自己的羚角收好,他是不是就不会为了我那道结痂了的疤忧虑?又如果,17岁的夏天我就让她明白我是她不会丢失的孩子,她是不是就不会一个人在门后啜泣?如果,如果她走的那天我有回答她一句话,她是不是就不会那样寂寥孤独?

而如果,如果如果不是如果,今天的我,是不是不会这样后悔?

会怎样呢?也许根本就不会怎样。也许日子就是这样,要在我们分开之后,才让我了解你的珍贵。

那个梦,我梦见她走的时候,没有让我知道,留下我独自在很热闹的人群里,竟没有失落。

梦醒后却失落了,原来我是应该失落的,她离去了,告诉我要一个人找寻自己的生活方式。也许没有我任性的伤害她会轻松很多,可是我,我不在她身边,怎能不失落?

一个固执出走的孩子,会是怎样?

为了她而坚强,也许,只能这样。

-----THE END

后记:一直以为,写母亲的文章,总该是很朴素而丰满的,简练,血肉剥离的不舍。而当我坐下来写这些关于我和她的点点滴滴,感到的,只是自己词汇的匮乏以及语句的无力。我这样爱着她,可是拙于表达。于是我不再去寻求一种让她知道的方式,只把她装在自己心里面最柔软的地方,我因此而温暖,而无所畏惧。也只是希望,在同样的时候,她也会因为我,因为我心里面就要洒出来的爱,我要她为那爱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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