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西风闲论书
--小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是大约半年前经由一位师兄发到信箱,然后拜读完毕的。之后,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围绕着它展开的讨论。现在这本小说正在榕树下热播,特将对话记录整理如下,以飨读者,并做引玉之砖。
夜雨孤灯闲敲键:(以下简称夜雨)
几天来,我一直在品味此书,这倒不是此书多好,而是,他究竟给我们提出了什么?此书一经出笼,立即引起起很大反响。叫好声高,但反对声尤为刺耳,让人不舒服。这不只是习惯思维问题,还有一些书评家们惯用的伎俩--要么给你扣政治帽子,要么祭起道德大旗,直让你透不过来气。也可能是我处于本能的意气,或是对此公们的反感与痛恶。但我平静下来再想,此书至少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它进一步传来一种信息--一种对旧有秩序和观念的反叛意识。也可以说是潜流。
很有意思的是,历史几乎所有的社会进步也都与此有关。说得直白些,大都与性观念的进步有关。从美国的性革命,俄国的杯水主义。包括中国古时也有,如晋朝、宋朝和明中期。但可惜的是,我们的传统--不,正统文化太强大了,很快将这微弱火苗浇灭,未允许它成燎原之火。这些,近来已为一些学者所注意。但声音太为微弱。此书倒使我感到一种潜流再涌动。虽然很弱,但我还是感到欣慰。
此书实际有两条线索:一是他在公司--也就是他的正当职业,或以社会身份所作的一切,他与奸诈、虚伪作非法的斗争,因为奸诈、虚伪太强大了,太得势了,即使在商场,所以主人公采取一系列“非法”的手段,与“正统”斗;另一条是,他对传统的蔑视与肆无忌惮,无论是什么人,包括朋友妻不可欺--这一最为典型的戒律对他都构不成任何约束,尽管后来假惺惺地后悔。所以,他在表面上,存在不道德的软肋--最容易被人中伤,但作者还是选择这种主人公形象,为什么?这不仅仅是噱头,而是体现了作者的苦心。所以,不能仅仅看到表面的东西。
好了,该你表态了。
又到西风扑鬓时(以下简称西风):
你说得对,即使是呼声,也是很微弱的,因为马上就会被主流的道德观念给扼杀,给湮灭。性观念的确是社会意识发展的先锋或者表征。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论什么,最终仍旧走着老路,绕个弯又回来。美国的性开放狂潮过后,现在也在向传统回归。他们也在反思。
这个作者其实也就是你说的佛心。咱们看的时候,角度不同。就好象看红楼,角度不同,所感也会不同。你看到的是政治性很强的潜流在涌动,我看到的是一种向传统的趋向和回归,看到的是一个人内心的伤感和孤弱。
夜雨:
我能理解那一代人的精神苦闷。作为一种探索,一种反叛,我本能地反感和痛恶那些动辄祭起道德大旗的人,道德最容易树起大旗,拉起人马。作为主人公的形象,是最最容易让人痛恨的,他集中几乎所有的缺点,或是一个流氓形象。
西风:
倒也不是,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反面形象,只是一个真人,真的人。这其实和真正的道德标准无关,只是一个不得回头的浪子,里面也没有哪个人真正用道德来约束或者评价过他。
夜雨:
他的形象,是唤不起人同情。他绝不是浪子。
西风:
我觉得是的,找不到心灵家园的浪子。
夜雨:
他实际是对一切秩序的反叛,对一切道德的玩事不恭。此书的主人公的所作所为,是对传统道德的轻蔑,对虚伪的不容。比如,他轻视董胖子、与所有女人的交往,性与爱的分离。正如赵悦分手时评价他,不是好人,但也没坏到哪里,而且担心他还存的善良会害他。
西风:
是,说到实质了。对他来说,或者对以他为代表的一个群体来说,性和爱的确是可以分离的。所以才会有一夜情这个名词的出现。这里的情,完全是性的内涵。
而善良正是他的软肋。
夜雨:
但,一些所谓的批评家们,眼中看到的只是淫秽。其实,我并不见得多么喜欢此书,只是见不得那些评论家如此对人,和如此轻率。我看了此书,我感到一种压抑。应该说,此书主人公,还不彻底,比如对赵悦,表面对她不贞节容忍,但骨子里却耿耿于怀。
西风:
不应从道德角度去评价。我感到的是一种同情。甚至可称得上一种悲悯。
如果他彻底地坏起来,那他就不必做主人公,无非是常见的腐烂的社会上的一堆腐肉。他这样的矛盾和种种情绪挤压出来的感伤才是具有代表性的。一切的狂放不羁只是表象。说到底,最终他只会向着传统回归。
夜雨:
是的,传统的惯性太大。
西风:
让人无法彻底偏离。
夜雨:
一般人可能把《金瓶梅》、《成都》等当作淫书来看。我最近看秋水堂主文秋水评《金瓶梅》时讲:“金瓶梅的作者是菩萨”,他要求我们读者,也能成为菩萨……“我请读者不要被皮相所蒙蔽,以为作者安排金莲被杀,瓶儿病死,春梅淫亡,是对这些女子作文字的惩罚,我们要看他笔下流露的深深的哀怜。”--这不知可否用于看《成都》一书。
西风:
可以,当然。我说过的,让人读过之后产生一种悲悯。
《金瓶梅》历来是被人当作天下第一淫书看的。首先是作者遭误解;书中的几个薄命女子也被视作罪有应得,这是人物遭误解。即如最罪有应得的潘氏来说,身世也是可悯,其行也为可怜。好象生活在地狱中的一群活鬼,在倾轧别人的时候,也是煎熬着自己。我无幸看到金的全本,只是删节本,不过其中一个挺恶心人的情节,是潘氏咽尿。大冬天,西门庆要出被窝撒尿,潘金莲说:达达,冻坏了你怎么办?不如我替你吃了吧。西门庆果然就把尿排到了潘氏的嘴里,潘氏果然就一口一口地咽下。如果不是为了争宠,如果不是为了讨欢心维护自己的地位,鬼才相信她有这个嗜好呢。装丫环也好,吓瓶儿的孩子也好,一切的曲意逢迎也好,再说淫荡和阴险,骨子里的女人被压迫下产生的不安全因素也是一切行为的底色。就象这个成都的主人公,行为再怎样的出格,心理却是无法排解的忧郁,时时的沉渣泛起。
其实,当我们在读东西的时候,包括读这本书,看着主人公放肆、骄横、无耻、淫靡、感伤、软弱,总之,在生活的浊流里做着种种挣扎的时候,往往带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这种姿态带来的阅读效果有很大程度上就是悲悯,甚或说是哀怜。
夜雨:
这也可能是文人,或知识份子天生的悲天悯人意识。
西风:
是的,或者是一种博爱。因爱生怨生恨生悯生悲。这也是为什么文人或者说知识分子活得细腻甚至是痛苦的原因。一滴雨打在身上都会感觉到疼痛,还有什么不能触动心弦呢。
夜雨:
这也是别人没有的乐趣。
西风:
苦趣,呵呵。
后注:再怎样的评论,也只是一两个人眼中的哈姆莱特王子。作者真正想说什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来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