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女作家当中,萧红是恬静,孤独,矜持而又倔强的。1931的冬天,为了反抗封建的包办婚姻,萧红毅然与那个富甲一方的绅士家庭决裂,踏上了风雨摇曳的漂泊之路。
哈尔滨的冬天是凛冽刺骨的。一位柔弱的北国少女萧红,沿着冰天雪地的街头漫无目地流浪。那时的萧红被一位老鸨子盘剥的只剩下一件夹袍,一条绒裤,一双透孔的凉鞋,头发乱蓬蓬的,面无血色。在极端绝望的情景下,萧红只好找到正在读书的未婚夫王恩甲。几个月后,王恩甲抛下萧红和六百多元的债务,杳无消息。困居东兴旅馆的萧红,写信向《国际协报》副刊主编裴馨园先生求救。裴又给她介绍了三郎,也就是后来写《八月的乡村》的萧军,萧红和他一见钟情。据说,萧红的这个笔名就是和萧军应“小小红军”之意而取的。萧军带着身怀六甲的萧红,费劲周折与坎坷,一路的向南,向南――途径青岛时萧红完成了《生死场》。文字是浅白质朴的,蕴含着淡淡的悲哀,却又充盈着勃勃的生机。她主要描述了愚夫愚妇们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挣扎在生与死的界限上。鲁迅先生精致地评价说:“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增添了不少明丽和新鲜。”(《生死场。序言》)1938年萧红的西北之行,曾和聂绀弩有过一段对话,更能说明她之于小说的成熟看法:“――有一种小说学,小说有一定的写法,一定要具备某几种东西,一定写得像巴尔扎克或契可夫的作品那样。我不相信这一套,有各式各样的作者,有各式各样的小说。若说一定要有怎样才算小说,鲁迅的小说有些就不是小说。如《头发的故事》《一件小事》《鸭的喜剧》等等。”聂绀弩问她也写《头发的故事》之类吗?她回答道,写,而且在长度上超过他。后来,萧红写了《呼兰河传》和《马伯乐》两部长篇。这两部小说都没有中心的情节冲突,散文化的笔法,使她的才情挥洒自如。十里洋场的张爱玲写出了人性的变态和扭曲,写出一个苍白而陈腐的寄生阶层的命运;而在萧红更有一种健康活波的人性,更有那种的民众跳跃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如果说张爱玲象征着城市,大上海,象征着钢筋水泥筑成的阁楼,以及在其中生活的戴面具的人们;萧红则代表着乡村,黑土地,代表着呼兰河,以及生活在其中的真性情的民众。张爱玲的美是大红大紫的色彩,渲染出来的;萧红的美是淳朴厚实的原色,自然的流露。萧红没有受过完整的教育,她的写作不是用笔写出来的,是由毛孔里流出来的血和累,平白地陈述着牛车上的中国。这正是萧红的深邃与卓越,最为淋漓尽致的诠释。
萧红和萧军的爱情似乎一开始就埋下了某种悲剧。1935的上海,在萧红来说是很痛苦的。她和萧军的情感裂痕,业已很深。无奈之下,萧红孤身一人,踏上寂寞凄苦的东京只旅。几年后,当萧红从大后方的武汉乘船到达重庆时,对接她的朋友说:“我总是一个人走路,以前在东北,到了上海后去日本,现在到重庆,都是我一个人。我好象命中注定似的――”这期间,她又辗转于上海,北平,武汉和西北之间,经历着和萧军的痛苦分手,而和端木蕻良的迅速结合,又遭到朋友们一致的反对。萧红很悲痛,内心充满着种种的疑惑。她和萧军的孩子,在江津出生三天后,又无缘无故的死去。无疑,在她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作家刘烨园说:“在多灾多难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我最敬重的是鲁迅,最感动伤怀的是萧红。――有着为奴隶的萧红,我才感到心原来还为被生活,意志,理性熬炼成石头。且也许永远不会了。”身心疲惫不堪的萧红,在重庆滞留一年多,又悄悄地飞往香港。
在江津的码头上,萧红和白朗分别时说:“莉,我愿你永久幸福。”白朗说:“我也愿你永久幸福。”萧红惊问着,接着一声苦笑,“莉,未来的远景已经摆在我的面前,我将孤寂忧悒以终生。”这或许是一句谶语,香港一站竟成了萧红漂泊生命的终点。一到香港,萧红就投入紧张的写作,其中就有诗化小说《呼兰河传》和极具讽刺才能的《马伯乐》。萧红经常咳嗽,发烧,并拒绝治疗。朋友们常去看她,有一次诗人柳亚子带着一朵盛开的菊花到萧红家,屋里立即弥漫着沁人的清香,柳亚子请她为自己的诗册题诗,萧红欣然写下:“天涯孤女有人怜。”萧红激动万分,说:“安还病愈,偕观电影,更就酒楼。则其乐靡穷矣。”
战火的硝烟弥漫着香港。萧红的肺病被庸医误诊,割喉切管而感染。1942年2月22日,一代才女带着半部《红楼》的遗憾,永远闭上了双眼。时年三十一岁。
来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