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
冷澈从来都想过她会再遇到林安然。
公司的周年庆鸡尾酒会上,林安然缓缓地朝着她走过去,唇齿清晰地说,林安然,佳美公司创意总监。林安然?冷澈诧异地抬头,却看见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果真是他,林安然。而如今已是2004年的春天,距离他们相识,已经有七年了。
林安然,她朝着笑,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终于还是回来了,在她二十七岁的春天,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再遇到他,冷澈的心里隐隐约约地回忆起一句话,在佛教里,七,是一个轮回。
[林安然和冷澈]
七年以前,在W大,林安然和冷澈,这两个众人皆知的名字是被当作才子佳人的故事被膜拜着的,每当林安然骑着自行车载着冷澈穿过操场前面的林荫道的时候,总会引来无数的赞叹声。
被众人看着眼里听在耳里的,最初是林安然的名字。开学初的军训,他就被学校艺术团选中,出现在学校大大小小的各种演出里面,接着是院里的篮球赛,林安然独当一面,最终使他们班拿到了冠军的奖杯,然后是校运会,学生会竞选,主持人大赛……林安然三个字,越来越多地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那个时候的林安然,周围的光芒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了,反倒使他生出了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觉,面对周围形形色色的女生,他便产生一种疏离感来。于是又传开来,林安然是个淡薄冷酷的男子,眼光挑剔,难以接近云云。
冷澈那个时候却是不显山露水的,除了中文系少得可怜的专业课,她几乎不出现在众人面前。远离人群的冷澈,却只是单调地重复着两件事情,阅读、看电影。她不分昼夜地在寝室里看各种各样的电影,看完了以后写大段的影评,都是些支离破碎的文字,却美丽得骇人。后来,她渐渐习惯把它们贴到学校里一个名气很高的BBS上,起初只是为了找个观众一起分享自己的心情,却意外地引起了激烈的反响,只要是冷澈的帖子,必定跟上十几页的回复。她在BBS里用ID的是真名,于是中文系的才女冷澈,渐渐地开始被议论纷纷,学校里仅有的两三个文学社团开始找她约稿,BBS上也给她开了专栏,甚至在一段时期内,她的门口总是会有刻意有人经过,只为了一睹冷澈真貌。
起初是在BBS上,那个时候冷澈刚刚看完《玻璃之城》,伤感地写了篇帖子,叫做《空城里的爱情玻璃》,末尾的时候,她说:“殊途同归,离弃了那么多年以后还是遇到。我不相信人生的巧合。可是我接受,接受这样的安排。接受他们在生命无处可逃时死去。”林安然看了大发感触,于是就在后面跟帖:“没有人猜测得到如果继续活着的后来。这样的关系,没有人知道,能够延续到什么时候结束,也没有人知道,谁能许谁一个未来。”冷澈看着,莫明地感动起来,这才注意到名声四起的林安然。于是加了QQ,冷澈一边看电影一边和他聊天,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冷澈,我原本以为这是个笔名,后来才知道你就是那个中文系的女子,却也真的,冷澈无比。
刚开始的时候是没有故事发生的,林安然还是那个传说中光芒四射的林安然,冷澈还是那个人人皆知的冷眼人群之外的冷澈,他们从来不在众人面前说话,偶尔路过林安然的时候冷澈会朝着他微笑,冷澈本不是漂亮的女子,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却常常让林安然心里一惊,半天不能回过神来。而冷澈,在对着林安然笑的时候心跳往往是快了好几拍的,这种感觉让她既害怕遇到他,又不由自主的期待着。
最终还是冷澈下了决心。四月,草长莺飞,冷澈在QQ上问林安然,你这个月有没有事情?林安然就朝着她数落,多得不行,三、四篇论文要写,校篮球联赛要打决赛,艺术团的事情忙翻了天……没等林安然说下去,冷澈急急地打断他,带我私奔,你敢不敢?
那个时候他们纷纷二十岁,冷澈是内心决绝的女子,林安然带她去了杭州。杭州,真像是情人的城啊,坐在西湖旁边,冷澈看着林安然,笑吟吟地说。西湖旁铺天盖地地长满了柳树,林安然抬头看着她放肆的笑容,心里面突然有什么东西一跃而起,使他呼吸停止,突然迷乱。
结果人人都知道了,四月初,林安然和冷澈一起失踪了,回来的时候冷澈就走到了林安然的身边。林安然买了自行车,载着冷澈在学校里大大小小的地方穿梭,冷澈有时候会给林安然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看到任何东西都可以天花乱坠地联想,弄得林安然常常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冷澈,你以后该当个导演,或者编剧。而冷澈,她近乎痴迷地迷恋着林安然抽烟时候烟雾弥漫的姿势,就好象着她沉浸于林安然拥着他走过学校山坡后面那条长满了梧桐树的林荫道,林安然有时候在梧桐下面吻她,昏黄的路灯里她闻到他衣服上的烟草味道,冷澈的心里面,就是那样安全着的。
七年前的W大,林安然与冷澈的名字就是这样并排地成为了一个标志,就连着那辆蓝色的自行车,也成了人人都认识的林安然和冷澈的爱情见证。
[嘉年和柳依依]
林安然一连签了冷澈的好几个单子,冷澈的心里,很多年以前那种不服气的委屈又像水底的游鱼,浅浅地浮上来了。她对他还是没有多余的话,谈完了合同,她抽身便走,生怕多停留一会就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然而林安然还是找到了她,他出现在她的家门口,冷澈开门见是他,愣了一下,却还是让他进门了。
你一点也没有变,还是和你的名字一样,林安然看着冷澈说,起初穿白衬衫短统裙的她让他有些许的陌生,可是他还是渐渐从她不肯多发一言的倔强中看出了蛛丝马迹,那么多年来,冷澈对于他,就像是遗失了很多年的青春,他禁不住来寻。
冷澈只笑笑,瞳孔里空空的,一言不发。
林安然悄悄打量了一下冷澈的屋子,然后,他说,冷澈,看来你最终还是没有和嘉年在一起。
你呢?冷澈心里面狠狠地刺了一下,她扬起尖尖的下巴望向他,你与柳依依是不是终得善果呢?
林安然犹豫了一下,然后他看着她说,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柳依依]
五年以前,在W大,林安然与冷澈最终还是代表了一个破灭了的童话,背叛,分道扬镳,像一场庸俗的电视剧,免不了地纷纷落入俗套。
冷澈见过柳依依几次,柳依依是林安然导师的女儿,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说不上倾国,但是也能勉强倾城了,冷澈便这样记住了她,所谓记住,不过是在心上有个印象,挂个名字罢了。
那个时候已经大四,冷澈已经顺利地保上了本校的研,而林安然,开始奔波于系里面仅有的几个出国名额。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她在寝室里偶尔写写论文看看书,余下的时间就用来帮林安然织围巾,她记得他说的,在过年以前必须把出国的事情定下来,于是就也没有太苛求他的时间,只是她还是听到了传言。
离群索居的冷澈,听到传言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是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了,传言说林安然为了争取到出国的名额,和林依依走到了一起。冷澈听到这样的话,拿着织了一半的围巾就去找林安然,她在图书馆的门口截到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亦不说话,冷澈就在那一刻心凉了半截,他起初以为她会哭,可是她只看了一眼尾随而来的柳依依,就微笑着对他说,安然,我们分手吧。林安然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她的两颗虎牙在空气里面露出微微的光芒,然后,她转身,走了。
紧接着就是放假,寒假回到学校的时候林安然的出国申请已经批下来了,他有时候会想用和冷澈的整段爱情来换这个结果是不是值得,可是这种想法常常压抑得他难受,于是他就不再去想,安心地和柳依依在一起,专心写毕业论文。
冷澈一开学就找了上海的报社去实习,等到毕业回到学校的时候,林安然已经提前出国了,和他一起走的,还有柳依依。
在出国以前林安然辗转地打听到冷澈的消息,那个喜欢了她很多年的嘉年跟着她一起去了北京,嘉年也是学中文的,只是那个时候冷澈和林安然在一起,无暇顾及他的存在,林安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灰心了一瞬间,然后就忙忙碌碌整理行李了。
冷澈确实在他的生命里面留下了钝重的痕迹,他看到她用笔写在他墙壁上的字,她喂在他鱼缸里的两条金鱼,她给他买的茶花烟,她一直喜欢那种烟,她曾经反反复复在他耳边念: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最后,他看到她留下来的只织了一半的围巾,终于忍不住哭了。
[林安然和围巾]
林安然又去找过几次冷澈,她始终淡淡的,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冷澈看着他进进出出,有时候会想起很多年W大的桂子时节,只是很多年,就那样过去了。
转眼就快一个月了,冷澈终于忍不住说,林安然,你还是专心回去准备你的婚礼吧?
林安然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这边的淡定从容,冷澈,你跟我走吧?
你都是要结婚的人了。
可我一直记得你。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甘心回去,做你的情人么?
林安然的眼睛里突然开始疼痛,他说,冷澈你看,我那么多年来,一直带着你织的这条围巾。
冷澈看着林安然手里的半条围巾,叹了一口起,安然,你想见见嘉年么?
[嘉年]
冷澈载着林安然一路往郊区驶去,她看着他越来越愕然的脸色,心里面突然浮起了很多年都没有了的悲伤,林安然,她想,七年的轮回,我不过要还你一个真相罢了。
林安然看到那个墓的时候就那样愣住了,他想起很多年以前冷澈总是编一些奇怪的故事让他瞠目结舌,可是这一次,是最荒谬的一次,他看到墓上清楚地写着嘉年的名字,他看到旁边有一行细细的红色的字体,爱妻,冷澈。
林安然转过头去看冷澈,她的眼睛幽幽的:其实当年冷澈离开了林安然就已经不是冷澈了,至少不是你看到的淡定如水的冷澈。
第一次是在寝室,我割了一半的的时候,嘉年闯进来了,他把我送到了医院,并且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后来学校里有名额去实习,他就帮我争取下来了。第二次是从北京回来,他们说林安然已经离开,我就死死的一刀切了下去,结果还是嘉年救了我……
那么多年来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从来都以为我不爱他,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我甚至想到了那个时候如果能做林安然的情人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可是你始终没有回来……
去年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和他结婚了,我们真的都要结婚了啊,可是安然,他只是为了给我买一条鱼,遇到了那场车祸。
我后来才知道,我一直陷在青春的回忆里不愿意自拔,却不知道真正的爱情就在我身边,那么久了我都没有发现,可是林安然,我最终爱的人,其实还是嘉年。
林安然看着冷澈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滑落,那是他那么多年来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他的心底悲凉得像一片月光,那句话后来无数次在他的耳边呼啸而过:我最终爱的人,其实还是嘉年。